那里,已经排了长长的一列。
张二狗醒来的时候,只觉得浑身都象散了架,没有一处不疼。
后背和脑袋更是火辣辣的。
他费力地睁开眼,眼前一片模糊,只能看到头顶是脏兮兮的、打着补丁的帐篷顶。
“醒了?命真大。”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。
张二狗艰难地扭过头,看到一个穿着医官服饰的老头正蹲在旁边,给另一个士兵换药。
那士兵整条腿都裹着厚厚的、渗着血和脓的布条,嘴里咬着一根木棍,额头上青筋暴起,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。
“这……这是哪……”张二狗一张嘴,嗓子眼干得冒烟,声音嘶哑难听。
“伤兵营。”
“你小子运气好,被倒塌的墙埋了,捡回条命。
“压着你那兄弟,帮你挡了大半,当场就没气儿了。”
王老五……
张二狗脑子里嗡的一声,猛地想挣扎坐起来,却牵动了背后的伤,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,眼前又是一阵发黑。
“乱动什么!嫌命长?”老医官呵斥了一句,递过来一个水囊,“慢点喝,别呛着。”
冰凉的清水滑过喉咙,张二狗感觉象是久旱的土地遇到了甘霖,贪婪地连灌了好几口,才缓过气来。
他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,听着帐篷里其他伤兵压抑的呻吟,闻着浓烈的血腥和草药混合的味道,心里空落落的。
王老五死了。
那个总爱絮叨、胆子不大、却会在关键时刻跟他一起冲上去的老兵,没了。
被房梁压死的?还是被后来的砖石砸死的?
他有点记不清了。
只记得最后那一刻,他扑过去,然后就是无尽的黑暗和剧痛。
“活下来就好……活下来就好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,还是在祭奠死去的同伴。
帐篷帘子被掀开,一股冷风灌了进来。
李千户拄着一根临时削的木棍,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。
他脸上多了道新疤,从左眉骨一直划到脸颊,皮肉外翻,刚刚结痂,看起来更加狰狞。
身上也缠着不少布条,走路的姿势很别扭。
“千户大人。”老医官站起身。
李千户摆了摆手,目光在帐篷里扫了一圈,最后落在张二狗身上。
“还能喘气,不错。”他的声音也很沙哑,带着浓重的疲惫。
张二狗想撑起来行礼,被李千户用眼神制止了。
“躺着吧。”李千户走到他床边,看了看他的伤势
“老子带的兵,折了七成……能活下来的,都是老天爷不收的。”
他顿了顿,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,又迅速黯淡下去。
“活下来,就好好活着。”
说完,他不再看张二狗,拄着木棍,又深一脚浅一脚地去看其他伤兵了。
张二狗看着千户有些佝偻的背影,鼻子突然有点发酸。
他重新躺好,闭上眼睛,却怎么也睡不着。
脑子里全是爆炸时的火光,倒塌的墙壁,王老五最后那声微弱的呻吟,还有……京观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头。
“”
秦夜站在原本属于庆王府、如今只剩一片残垣断壁的焦土上。
脚下是烧融后又凝固的琉璃瓦片和扭曲的金属构件。
苏琦跟在他身后,脸色同样凝重。
“殿下,初步清点完了……”苏琦的声音有些发沉,“冲进城的一万先锋,确认生还者,不足两千……其中还有大半带伤……”
“李千户部,伤亡最为惨重,十不存一……”
秦夜默默听着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是负在身后的手,指节捏得有些发白。
风吹过,卷起地上的黑灰,打着旋飞上天。
“城中原有守军、民壮,加之未能及时逃出的百姓……”苏琦顿了顿,艰难地补充道。
“估计……估计超过五万人,葬身火海和爆炸……”
五万人。
这个数字象一块冰冷的巨石,压在每个人的心头。
这已经不是战争,这是一场浩劫。
“找到秦嵩或者秦烈的尸体了吗?”秦夜开口,声音平静无波。
“没有。”
“王府内核局域炸得最彻底,几乎……几乎找不到完整的尸块。”
“暗龙司的人还在辨认,但……希望缈茫。”
秦夜抬眼,望向南方。
那是赵斌追击的方向。
“赵斌有消息传来吗?”
“昨天接到一次鹰信。”
“他们咬住了那支骑兵的尾巴,对方很狡猾,专挑难走的山路。”
“而且沿途不断设置陷阱,拖延追击速度。”
“赵将军判断,他们确实是想逃往南疆。”
秦夜点了点头。
“传令给赵斌,不必急于求成,跟住即可。”
“保存实力,等待主力。”
“另外,命令后方,加快粮草军械转运。”
“征集民夫,修复被庆王毁坏的官道。”
“大军休整五日,然后……兵发南疆。”
苏琦心头一凛,抱拳应道:“是!”
他知道,殿下这是铁了心,要不惜一切代价,将庆王父子这根刺,彻底拔除。
哪怕追到天涯海角。
“”
南下的山路上,一支骑兵正在玩命地狂奔。
人数大约五百左右,人人带伤,马匹也口吐白沫,显然已经到了极限。
队伍中间,护着几辆看起来十分坚固、但此刻也布满箭矢和刮痕的马车。
秦嵩掀开车帘,探头往外看了一眼。
山路崎岖,两侧是茂密的、看不到尽头的原始森林。
空气潮湿闷热,和云城那边的干冷截然不同。
他脸色蜡黄,眼窝深陷,短短几天,仿佛老了十几岁。
“到……到哪儿了?”他声音虚弱地问车旁骑马护卫的一个头领。
那头领同样疲惫不堪,哑着嗓子回道:“王爷,已经进入南岭地界,再往前翻过两座山,就是南疆的地盘了。”
“南疆……”秦嵩喃喃了一句,放下了车帘。
车厢里很昏暗,只有从缝隙透进来的些许光线。
他对面,坐着秦烈。
与秦嵩的萎靡不同,秦烈虽然也满脸风霜,眼神却依旧锐利,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。
“父王,只要到了南疆,我们就安全了。”